源自人類惡業的「鮭千本供養」在日本──《奉納百景：奇招百出 向神祈願》
山形縣遊佐町和秋田縣仁賀保市周邊是有名的鮭魚洄游區，自古便流傳著「千條鮭魚等同一條人命」的說法，捕獲一千條鮭魚就會奉納一根名為「鮭千本供養塔」的卒塔婆，以此供養鮭魚。只要到當地的建網公會、漁業生產公會等鮭魚業的廠房設施，就會看到卒塔婆群。巨大的卒塔婆沿著河堤排排站，模樣讓人聯想到恐山或山寺（立石寺）等供養死者的靈場。
鮭魚供養（山形縣遊佐町、秋田縣仁賀保市）
從新潟縣北部一直到山形縣庄內地方、秋田縣沿岸南部，鮭魚也成了供養對象。
尤其山形縣遊佐町和秋田縣仁賀保市周邊是有名的鮭魚洄游區，自古便流傳著「千條鮭魚等同一條人命」的說法，捕獲一千條鮭魚就會奉納一根名為「鮭千本供養塔」的卒塔婆，以此供養鮭魚。
只要到當地的建網公會、漁業生產公會等鮭魚業的廠房設施，就會看到卒塔婆群。巨大的卒塔婆沿著河堤排排站，模樣讓人聯想到恐山或山寺（立石寺）等供養死者的靈場，寂寥之情油然而生。
若從奉納歷史的觀點來看，這項習俗可說饒富趣味。
其實鮭魚卒塔婆林立的光景並不是自古就有。過去很少能一次捕到上千條鮭魚，因此立供養塔的儀式也是幾年或幾十年才舉行一次，像這樣好幾根卒塔婆一字排開的光景根本不可能出現。
排成一列的卒塔婆，上面寫有「鮭魚諸精靈頓證菩提莊嚴報地功德圓滿高顯供養塔」字樣。一看立塔年份，一年一根，大約在一月到二月左右建立的。
然而進入昭和時代、開始採行人工孵化鮭魚後狀況為之一變。過去補鮭魚全看天吃飯，改為人工孵化後溯河迴游的鮭魚暴增，數量與過去相較有天壤之別，好幾年、好幾十年一次的立塔儀式也因此幾乎成了每年的例行活動。
雖說是傳統儀式，卒塔婆林立的景象卻是高度經濟成長期之後才出現。既然輕易就能捕到大量鮭魚，供養鮭魚的習俗就算消失也不足為奇，但這裡的人反而依傳統習俗繼續供養，直到出現了過去不曾有的卒塔婆林立光景，這點還真是饒富趣味。
不過說起來還真不可思議，為什麼只供養鮭魚呢？這個地區其他漁業當然也很興盛，可以捕到各種漁獲，為何只誠心供養鮭魚呢？想必有特殊緣由，調查後才知道原來與鮭魚漁業的特殊性有關。
鮭魚和其他魚種不同，是以人工方式控制生育的魚類。其他魚種不論採網漁或其他漁法，都不確定捕不捕得到。就這點來看，人類和魚某種意義上可說處於對等的立場。
但鮭魚和人類的關係絕對稱不上對等。公會放流鮭魚魚苗，鮭魚成長後依本能洄游到出生的河川，並不知道上面有捕魚設備正等著牠們——
每年從九月下旬到一月中，尤其十月到十二月為高峰，鮭魚會洄游至當初被放流的河川，各流域的公會再用外型像大鼓一樣的器具一一捕撈，送進公會工廠。接著，鮭魚被放在類似輸送帶的機械上送進來，打工的歐巴桑們正在等著。
接下來的畫面很殘忍，相當於影片中紅底白字大大寫上「內有恐怖畫面，慎入！」的程度。個頭嬌小的歐巴桑火力全開，往鮭魚頭上「砰！砰！」用力敲擊，把鮭魚一一打死。順帶一提，她們手上類似球棒的工具聽說叫做「安樂棒」。
接著迅速剖開命喪棒下的鮭魚魚腹，取出魚卵，再把公鮭魚的精子擠到魚卵中，等待孵化。孵化後的稚魚予以放流，隔年便有大量鮭魚迴游至被放流的河川……如此反覆循環。對了，依公會協議，母鮭魚肉不能販售，所以每年都是成批丟棄。
也就是說，（從某個角度看）人類掌控鮭魚生死、敲死鮭魚、浪費大量魚肉，就這三點來說背負了殺生罪業，或許因此充滿罪惡感，覺得必須好好供養才行。
換言之，現在的供養塔意味著以傳統習俗淨化因近代漁業而生的罪惡與汙穢。這也是一種具現代意義的供養方式。
【奉納】——為取悅神佛使其接受祈願，或供奉物品，或於神佛前表演藝能、舉行競技的行為。「奉納繪馬（註1）」、「奉納神樂」（摘自《大辭泉》）我對「奉納」開始產生興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地點是山形縣的小松澤觀音，即最上三十三觀音靈場第二十號札所（註2）。略顯昏暗的堂內，牆壁、欄間（註3）、天花板懸掛了大量色彩鮮豔的穆卡薩利繪馬。
「穆卡薩利」在當地方言指婚禮。對於年紀輕輕未婚即往生的死者，做父母的不忍孩子孤單一人，於是奉納繪有孩子在彼世舉行虛構婚禮的情景圖。
死者在另一個世界婚的光景教人吃驚，於此同時，死者雙親因痛失子女不得不繪製如此背離現實的圖畫，那份沉重心情也強烈地傳了過來，讓人心痛不已。
繪馬之外，牆壁上密密麻麻貼滿平安符，數量驚人。整個空間凝縮了對神祇的虔信與家族之愛，光是待著就有種快被吞沒的窒息感。
牆上的繪馬和平安符並非寺方鼓勵信眾貼上，這當中沒有來自寺社「上到下」的佈教，而是民眾「下到上」自發行動的信仰姿態。
想治癒疾病、想通過考試、想結婚、想要孩子、想變漂亮、想出人頭地、想發大財、想戒賭、想擺脫跟蹤狂糾纏……人生在世有各種欲望，也遭逢各式災厄。
日本人以形形色色的「物品」為媒介，將這些煩惱與欲望交託給神佛處理。
藉由隱藏在物品中的象徵性與神祕性，試圖接近超越人心的神祇所在領域。
我從一九九七年開始經營網站「珍寺大道場」(http://chindera.com/)，介紹許多擁有巨大佛像、過剩裝飾、奇特信仰的宗教設施，也就是「珍寺」。
為此我走訪了好幾千座寺社，過程中不免開始對信眾或參拜者奉納的物品產生興趣。
譬如求子用的嬰兒娃娃、祈求奶水豐沛的乳房形狀繪馬……這些奉納物的目的和意義都很好懂。
但如果是本堂屋簷下垂掛了約三千人份女性長髮的大分縣國東半島椿大師之類的寺院呢？毅然決然剪下可說是女人生命的頭髮獻給神明，到底許的是什麼願讓人不惜做到這個地步？還有散放在頭髮正下方的石膏、護腰帶、拐杖等等，與頭髮的組合極不協調，異常感倍增，構成一個略為驚悚的空間。
在福島縣的靈場「橋場的阿婆」，奉納用的剪刀堆得像山一樣高。祈求斷惡緣、結良緣的人會來這裡奉納剪刀。
想締結良緣就奉納「剪不斷的剪刀」，也就是纏上一圈圈鐵絲的生鏽刀剪；想切斷惡緣則奉納全新的「剪得斷的剪刀」。看著刀剪上鐵絲纏繞的模樣，不禁強烈感受到奉納者使盡千方百計也要將因果、因緣納為己有的執念。
到目前為止，我也去了海外許多寺社收集資料，看到許多奇特的風俗習慣，像是奉納與死者同樣大小的人偶（印尼），或是紙糊的名牌商品、家電等，作為給死者的禮物（中國、東南亞）。但相較之下，還是日本的奉納物特別富有感情，充滿多樣性。
「為什麼奉納這個？」
「為什麼是這種願望？」
帶著這般好奇心欣賞奉納物時，想像力會逐漸膨脹擴大。「奉納者想必是這種人，因為這樣的理由而……」忍不住在腦中擅自勾勒根本無法窺知的真實。
反之，凝縮於奉納物中的煩惱、欲望等人類執念也一把將我攫住，緊抓不放。
在本書中，我企圖透過各式各樣與奉納有關的事象，將日本人的信仰觀毫無保留呈現在各位面前，並介紹各種珍奇罕見的奉納習俗。
註1：為祈願或還願獻納給神社佛寺的木牌，上面繪有圖案。
註2：佛教靈場，參拜者領取平安符以為參拜證明的地方。
註3：日式拉門與天花板間開口部分的建材，多為通風、採光、裝飾之用。
｜作者：小嶋獨觀（Kojima Dokkan）
網站「珍寺大道場」站主，神社佛寺作家。為尋找日本與亞洲的奇特社寺、不可思議信仰與巨大佛像，持續勤訪各地收集資料。著有《奇怪的神社佛寺巡禮》（寶島社）、《珍寺大道場》（Eastpress），合著有《來去佛寺吧！》（扶桑社）、《歡迎來到珍奇景點》（文藝社）。
珍寺大道場：http://chinder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