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遊戲，身體是ID：一個如妳這般的——何玟珒、張馨潔新書分享會現場側記

By 九歌小編活動現場, 書私事

散文家張馨潔、小說家何玟珒日前在桃園瑯嬛書屋對談，以「一個如妳這般的」為題，測量身體與靈魂的遊戲性。

出版第二本散文集的張馨潔交出新作《你是盛放煙火，而我是星空》，繪測人與人、愛與戀、日常裡物件器物的關係及交會：戀人、飾物、肉桂捲、大提琴，在她筆下萬物皆有靈，敏銳有所思。左手寫同人創作^（註1）、右手寫文學小說的新人何玟珒，內建Khiang感，小說裡透過「換斗^（註2）」儀式反轉既定女性性別的弟弟、離家出走殉情而死，多年後附身到行將就木的母親身上的男同志；小說集《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一幕幕荒誕的情節，重灌傳統家庭的組成結構和性別符碼。

兩種完全不同的寫作風格，如何在同一個宇宙裡交換訊號和情報？

▎身體只是拿來登入模擬市民用的

以兩本書的跨度觀之，何玟珒《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註3）裡腦洞大開的情節，對《你是盛放煙火，而我是星空》^（註4）裡，以真實經驗為基底書寫的張馨潔而言，腦洞會不會直達黑洞，超越想像？對談開場後，證明張馨潔的身體裡，其實也住著一具腦洞無限擴張的靈魂。

張馨潔率先分享讀後感想：「我一開始讀《雞屁股》裡亦絢老師寫的推薦序，還不太能懂，但讀完小說就瞬間懂了。」在這本書的故事裡，許多像是身體或靈魂置換這些不太可能發生在現實的事，想知道玟珒在創作的時候，是怎麼看「共身」跟「共生」的關係？

玟珒馬上打開天線，傳輸電波：「我其實覺得每個人都是從宇宙來到地球上，讓自己的靈魂登入一個ONLINE的身體」何玟珒一邊雙手比劃，加強訊號：「就很像在玩模擬市民那樣。」現場一陣靈魂相通的笑聲，隨後張馨潔更是驚喜地回應：「對！我也這樣想！」兩位對談人像突然找到對的頻率般亮起雙眼、揮舞著手。

張馨潔隨即補充說明：「所以我常常覺得，我們遇到痛苦或傷害，是因為我們在挑戰比較高的難度。」何玟珒立即點頭同意：「可能玩累了、玩膩了，就離開這個身體、離開地球，讓靈魂回到宇宙中。」對何玟珒與張馨潔來說，身體只不過是一個用來讓靈魂登入遊戲的ID（Identification），像是經典科幻電影《駭客任務》的世界觀設定，現實裡身體的樣子？那一點都不重要，知道自己的靈魂本質該是什麼樣子，讓自己不被外在的幻象吞噬，才是這個人生遊戲的主線任務。

▎你看得見的，才是你的真實

何玟珒在《雞屁股》安排的超現實情節，同時也令張馨潔相當好奇：像何玟珒這樣同時創作小說、同人作品時，是否也會考量「真實」的重要性？何玟珒聽了頻頻搖手表示：「之前寫完一個故事之後，曾有熱心的讀者來跟我說你這個東西不對。」

但對何玟珒而言，「真實的經驗」之於創作不是必要的，但當不是親身經歷時，寫字的人就需要找到更多細節去說服讀者「發生這樣的事情也許是有可能的」。如果小說家無意與真實世界保持同調，反與現實裡的史料文獻或民俗祭儀保持距離，就不適合用現實的標準檢視。玟珒也反問讀者：「文獻史料就是絕對的真實嗎？裡面不也充滿了史家和讀者自身的詮釋？」何玟珒反向讀者拋出這個問題，張馨潔也點頭附和。無論寫散文或寫小說，重要的都並非寫出真實的東西，能透過情節及設定，將創作者的意念展現，才是真實的書寫。

話題一轉，張馨潔也表示她其實也喜歡恐怖的、奇怪的事物：「像是講兇殺案的，或是宇宙科普，這些就很適合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時候看，最近就看了伊藤潤二的〈貓日記〉真的好笑又可愛。」玟珒也灑脫地同意：「作者的文字對讀者來說有時候好像只是一種提供他們腦補的管道。作者的想法是作者的想法，可是讀者都會有自己的腦補，雖然有時候會覺得『我其實沒有那樣想啦——』，但沒關係，讀者讀到的東西才是真的！」

▎傷害的作用力，與反作用力

說到真實，何玟珒在讀《盛放煙火》這本書的時候，很喜歡張馨潔描寫生活中所見物品的部分。「像書裡有一段寫到煉銅^（註5）——」說到這裡，何玟珒停頓了一下，決定賦予煉銅精確的定義：「呃，不是喜歡小孩子的那個『戀童』喔！這樣聽起來有點變態……」。

張馨潔也憋笑著回應：「對，我在寫〈持存〉這篇的時候想到那些煉銅的人在敲打銅器的時候，銅粒常常會不小心掉進手上的傷口裡，皮膚就會把銅粒包起來，那非常痛。」傷害與美常常是並置著存在，《盛放煙火》文字情感豐沛，然而實際上生命中那些難以抹滅的情感，往往是由苦痛鍛造而成。

而《雞屁股》這本小說裡，有許多指涉家庭、父母跟子女之間的關係何玟珒對自己的小說補充，並回應傷害這個母題：「其實我自己跟家人之間的關係有一點複雜，所以寫這本書對我來說是在指認傷害，有些事情我一直記得。」張馨潔也深表同意，指出：「有人說寫作是在療傷，但我寫煉銅那段的時候就想，敲打銅器時你施加作用力在它身上，那個反作用力會回到你自己身上，到底是人在敲打金屬，還是金屬在敲打人？我覺得寫作跟煉銅很像，當我們去指認那些對我們造成痛苦的傷害，反而也是讓傷害再一次回到我們身上。」

對兩人的創作而言，這場人生遊戲的難度究竟有多高？我們不得而知，唯一可確定的是，在這場遊戲中，她們拾起名為文字的武器，抵禦指向靈魂的種種傷害，無畏地破解遊戲的「主線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