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宏〈一排綠綠的〉

By 九歌小編書物語, 書私事

過年前大掃除，姐姐們整理這一年來大家買的書，洪範爾雅九歌分類放，九歌書背之首是綠底白字，寫著「九歌文庫」，在書架上集合排好，一整排，綠綠的。

一排綠綠的／陳思宏

一排綠綠的，是我對九歌的最初印象。

我生在彰化永靖農家，父親只有小學學歷，母親只上過兩天學，九個孩子幫父親經營貨運事業，典型勞動家庭，窮忙。七個姐姐都愛閱讀，鞋廠打工、家庭代工的薪水主要用於學費、家用，若有剩餘，便用來買書。父母嚴禁我們讀「尪仔冊」，但不反對純文字書籍，小說散文詩歌都是苦日子的救贖，農家孩子沒錢沒新衣，靠閱讀壯大想像力。過年前大掃除，姐姐們整理這一年來大家買的書，洪範爾雅九歌分類放，九歌書背之首是綠底白字，寫著「九歌文庫」，在書架上集合排好，一整排，綠綠的。

我跟著姐姐讀九歌文庫，王大空、杏林子、洛夫、林清玄，特別喜愛琦君，在書頁上抄寫佳句，想辦法在枯燥的作文課上應用作家文句。幻想長大後當作家，但代表學校參加縣級作文比賽從未得名，投稿國語日報不曾被採用，倒不感挫敗，就是一直寫。整本過期的日曆被我回收拿來當書頁，背面抄寫上自己的課堂作文，自己裝訂，書封用色筆亂畫，在書背上畫綠長方形，寫上「九歌文庫」，陳思宏著。我記得這本自製書意外被拿去燒洗澡水，瞬間成灰。自製書燒了不傷心，天冷有熱水可洗，徹底忘了寫書之事。

二○○七年，李昂老師負責《九歌年度小說選》，把年度小說獎頒給我，我從柏林飛回台北領獎。當時我剛出版長篇小說《態度》，賣況淒慘，已經自稱作家，卻少了小時天真，年度小說獎牌握在手上，腦中盤算著何時退場，不想寫了。頒獎典禮上，九歌總編輯陳素芳來前來恭喜，忽來一句：「有沒有興趣與九歌合作啊？」真的嗎？我這麼不暢銷，賣相這麼差，總編輯大人，是客套吧？

林榮三文學獎頒獎典禮，我和楊富閔站在台上等小說獎名次，楊富閔的〈逼逼〉得了首獎，我第三。得獎已是意料之外，任何名次我都開心，那時，我又找回寫作的單純樂趣，就是想寫，不得不寫。頒獎之後茶敘，素芳姐再度與我聊出版，當時我已經發表了許多關於柏林的文章，她說，那就來出一本柏林書吧！

《叛逆柏林》書稿交給素芳姐，在九歌的健行文化出版。這本書讓我找到了讀者，首次嚐到再刷滋味，書中的文章入選國小五年級國語課本。

從此，我加入了這個「一排綠綠的」出版行列，陸續在九歌出版了三本書。

這些年來，其實一直有其他出版社與我接洽，但我都回答，書我會交給九歌。其實並沒有簽署新書契約，是感激。我在寫作谷底時，素芳姐給了友善的出版邀約，當時我誤認為客套，原來是真誠。我最糟的時候，九歌相信我。

每次回台北，我一定不先知會，忽然出現在九歌出版社。我喜歡嚇埋首工作的編輯，以誇張的笑聲打亂辦公室裡的秩序，喝杯咖啡，交換八卦，微笑道別。走出九歌大門時，編輯大人總是說：「我們等你的書稿喔。」

我四十一歲，九歌四十歲，在心裡與九歌打勾勾，約好，一排綠綠的，不准失散。